* 可能有不符合实际情况的内容。
摇曳之物
不知从何时起,我就害怕摇曳中的东西。
秋千、摇椅、烛火、被风吹动的窗帘……那摇摆不定的姿影,总是令人心生不安。如果说安然矗立的静物是撑起这个世界的骨架的话,那么摇曳中的东西就是骨架摇摇欲坠、世界将要崩塌的征兆。
我害怕着这一点,曾经就连随着音乐摆动身体都做不到。即使在出道之后,经历过数不清的随着音乐起舞的场合,我也不敢说自己已经完全克服了这种恐惧。
录节目的间隙,我们坐在休息室里。隔着一张长长的方桌,梨名坐在我对面左边、大概隔着两张椅子的位置。我像往常一样装作玩手机,实则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右边,从刚刚开始就在吵吵嚷嚷地乱扔弹力球的绮良终于把弹力球扔到了天花板并黏住了,正在努力把它弄下来。右前方,似乎有哪位同期生正在被后辈迫害,正半真半假地抱怨着,悄悄抬眼一看,原来是武元,那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我收回视线,又把视线悄悄抬高几厘米,注视着梨名的方向。她似乎刚吃完东西,正昏昏欲睡。拿着手机的右手还保持着滑动屏幕的样子,身体却已经开始随着下坠的眼皮前后摇晃着。
向前倾,回正身子,又向前倾得更多。细瘦的身体像是多米诺骨牌里那将倾未倾的的第一张。再来几次就会彻底倒下吧。每个人都会,就连我也……
不安滋长着。我的身体僵住了,连出声叫醒她的勇气都没有。
“玲酱,有没有好好偷听别人说话啊?”右肩忽地一沉。我转过脸去,正对上绮良离我不到三厘米的视线。“弹力球,掉下来了哦。”她抓着弹力球在脸旁晃了晃,也不等我回话,就转身跑开了。
我再望向梨名坐着的地方时,那里只有一张空空的座椅。
梨名害怕的东西
我害怕摇曳之物这件事情后来作为“我害怕的东西best10”之一登上了我们团的冠番,还被到场的心理学家煞有介事地分析了一番。
“害怕摇晃中的东西,是因为你觉得自己和它很像。因为没有坚定的内核,所以容易被周围的事物影响,而变得摇摆不定。”那人是如此说的。而我当场就否定了他的说法。
内核的话,当然是有的,而且是相当坚硬又笃定的,不会摇晃的东西。当然,绝不会让那种人窥见的。如果可以,所有人都无法窥见才好。所以,才在“害怕的东西”的第四位填上了“做出容易让人揣测的行为”。除此之外,还不假思索地在第一位填上了“人”这种答案。
但是如果不希望被人揣测的话,索性不要填这样的答案不就好了,明知会有被拿上节目当成谈资的可能。
“虽然不想被人揣测,但即使真的被揣测了也无所谓。怀着这样的自信,才如此坦率地给出了答案。”虽然想这么说,但仔细想想,果然只是因为我不够谨慎吧。
因为是节目,所以只有不同寻常的答案才有资格被搬上台面。大多数成员提出的害怕之物似乎都很普通,节目上也并未提起。所以,我并不知道梨名害怕的东西是什么。
“井上,上次的节目,你填的是什么?”我一边盯着手机屏幕,一边问道。
坐在我右手边两个座位开外的梨名似乎没料到我会突然问到这个,先是“诶?”了一声,然后答道:“就是很普通的东西啦。虫子、老鼠之类的……”
“诶,井上你也会害怕虫子的吗?”我做出惊讶的样子望向她。她点点头:“会的会的,比如说蜘蛛不就很可怕吗?又细又长的腿在墙上爬动的样子也太诡异了吧。还有蟑螂也是,突然一下飞快地窜出来,然后飞向你……”
梨名还在说着,本来在和其他人玩耍的绮良忽然以惊人的速度冲来,手里仿佛捂着什么东西。她拍拍梨名的肩,梨名转向她时,她把捂着的手啪的一下张开,喊道:“有蟑螂!”
“啊!”猝不及防的梨名被吓得浑身一颤。旁边看着的人包括我都笑出声来。当然,绮良手里什么也没有。
“啊……真是的,每天都这样捣乱……”绮良走开后,梨名小声地抱怨着。
“很可爱呢。”本来是想对梨名说的,在这种语境里,反而显得像是在说绮良了。我连忙继续问道:“还有其他害怕的东西吗?”
“诶,真的没什么好说的啦……”
她似乎开始为难了,于是我调侃道:“难道说是害怕喝橙汁吗?”
“……怎么连大园你都说这种话……!?”她又急又无奈的笑容中闪烁着两颗可爱的虎牙。
在那之后,我去问了经纪人这件事。经纪人告诉我,梨名在“害怕的东西”的第一位填着的是“离别”。
在小睡室
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用睡觉的方式逃避压力。
虽然总会有醒来的时候,但中间这段本会惴惴不安的时间,总是可以无知觉地度过,醒来后的时间则会被下一个待办事项填补而让人无暇思考。像是灯被关上,又被打开,这其间的黑暗是一分钟,或是一世纪,并没有太大分别。即使我不是最受欢迎的成员,即使我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做到最好,即使我不知道离开这里之后要去往哪里,睡眠也永远不会背叛我。
然而,我醒来了。小睡室里柔和的黑暗,以及身下沙发柔软的触感,仍然承托着我,像是防止我从哪里落下一般。房间外的人声被隔音门压低了许多。下半场的录制快要开始了。
必须快点起来做准备才行。虽然这样想着,身体却异常沉重,怎么也没法起身。
是我太累了吗?也不是不能理解。从最近一年开始,演出、握手会、团内的节目、团外的邀约……全都有增无减,每天几乎都从早到晚在工作。
就算是这样,也得起来才行,不然会给所有人添麻烦的。我想用手臂支撑起身体,然而除了勉强能动动手指之外,手臂连一寸也移动不了。
鬼压床?还是节目组请一文字老师催眠了我,然后在暗处布下摄像机,拍摄我的反应?如果是这样,现在节目应该已经开始录制了,而大家正盯着监视器屏幕一脸惊讶吧。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时,房间的门打开了一条缝,有谁钻了进来,然后立刻在身后把门关上了。
我转动眼珠,看到的是玲的身影。“井上,马上要开始录制了,快起来吧。”她说。
虽然是来催我的,玲却不紧不慢地走近我,在沙发边沿坐下了。从窗帘间隙穿过的日光恰好照亮了她的脸。她和平时一样,画了黑色的全包眼线,像是要包裹住那锐利中透着狡黠的目光,让这目光无法肆意流淌。此时此刻,那两轮平时不知在照耀何物的、漆黑却明亮的月亮,如今只照耀着我一人。
然而,那目光如果对视久了,即使美丽,还是会让人有些害怕。当初就应该在“害怕的东西”里填上“大园玲的视线”的。
我努力移开视线,身体却还是移动不了。“我知道,但是我动不了,帮帮我吧。”我只能向玲求助,却看到玲摇了摇头。
“拜托了,不然要来不及……”
“井上,”她打断了我,“我打算毕业了。”
我没能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诶?”了一声。
“也差不多是时候了吧……”她收回了那样的目光,又不知注视着何处了,“我很快就会做出宣告,然后在今年东蛋的演出上正式毕业。”
“等等,你突然在说些什么啊?”我忍不住喊出声来。为什么是玲?为什么要告诉我?为什么偏偏是现在?玲的视线扫向我,只停留了一瞬,就像她平时从手机屏幕后偷偷升起,又不经意收回的目光一样。她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
“再见了,井上。”她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别走!”我的身体忽然有了力气,立刻起身奔向她。
我将手伸向她的背影,想要抓住她的手臂。在即将触碰到她的那一刻,我醒来了。
河流
这一次大概是真的醒来了吧。
我知道我正身处一台在夜色中行驶的大型车内。这台车是公司用来接工作结束的二期生回家的,因此窗户都用帘子严实地挡了起来。现在,车子一开一停地,走得很不顺利,大概正开在时常堵车的清州桥上吧。我还记得我曾从远处望见过这座桥。那大桥的亮蓝色光芒如银河般横跨隅田川之上。
我知道我正在那条银河之中,但我不想睁眼确认。首先,即使睁开眼,也不能随便拉开帘子,否则可能会被人看到。其次,我喜欢这种一边装睡、一边被车子轻轻摇晃的感觉,恍惚间会让人觉得自己在船上,正顺流飘向哪里。此外,我担心如果睁开眼,就会被玲察觉,然后不得不和她对上视线。
我和玲住的地方离公司最远,所以我们一般也是最晚下车的。既然车已经开到清州桥上,那车里除了司机和工作人员,一定只剩下了我们两个。
在这种时候,我偶尔会想象着玲现在的模样。在黑夜、遮光帘、我的眼帘所塑造的三重黑暗之下,无论是多么翔实的想象,恐怕玲都无法窥见吧。
然而,今天我想象不出玲的样子。脑海里只有白天做的梦里,玲向我道别时的话语。
毕业。这样的词汇,顶多再过个两三年,就会真的从玲口中听到吧。在这期间,又有多少同伴会在这两个字的目光之下,踏上未知的旅途呢。就连我自己也……
车轻晃着下了坡,大概是开过清州桥了。
明明不是学校,离开时却说成是毕业,也太奇怪了——刚入团时的确有过这样的困惑。如今看来,离开这里的自己也走完了运营方为自己规划的路途,接下来要去往哪里,就不得不自己决定了。偶像看似光芒璀璨却少有人走的路,和所谓平凡的人们走着的路,到头来看,其实是同一条吧。
那么,我要去的地方是哪里呢。目前的我只知道,无论那里是哪里,这幽暗的、轻轻晃动的小船,隐隐闻到的玲身上的香味,都不会再有。
“井上,今天也辛苦了,好好休息吧。”思绪被工作人员的声音打断了。我睁开眼,车已经停在我住的公寓楼下。
是告别的时候了。我望向玲,而她也刚好望向我。
“井上,明天见。”她说着,朝我挥挥手。
她没有说出再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