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都是在追寻着自洽的。

倘若把这自洽比作一个正圆,人生就是一个在不断变圆的过程。任何的输入都会令这个圆往更规则或是更混乱的方向前行。从理论上来讲,终点不是圆满,就是崩溃。但人的一生太短,导致人会在一个暧昧的进度止步,因此也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完全自洽。如果能看起来圆满,已是不错。

更何况,这圆也分大小。

小的圆,自洽起来或许没那么难。吃饱饭,穿暖衣,头上有屋檐挡雨,膝下有儿女作伴。囿于一方天地,也能自得其乐。很多事情不知道,人也就这么活,活到头也算平安喜乐。但人不安分,一旦圆了,就会开始无聊,会开始思考。一开始只是试探性地往外看,却没想到圆外世界的信息量一旦发现了这个豁口,便如同洪水猛兽一样侵袭而来。在所有具有相同周长的图形中,圆形的面积已是最大。这以上,再输入更多的信息,那只能被破除掉原本的边界,化为不规则的更大的图形。

在这个信息泛滥的时代,所有人都在被迫地不断刷新自己的周长,以容纳更大面积的信息。容纳进来之后,又不得不去追寻自洽。自洽令人无聊,不自洽更令人痛苦。人就是在这样的无聊和痛苦之间来回摇摆。是有些人缩回去了,把新的面积吐回外面的世界,将自己的边界换为钢铁的材料,拒不接收。但也有些人敞开了,不断地吸收,不断地变大,但也为了自洽而不断地难受。

我大抵是后者,但非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或许是一开始我就不是从一个小圆开始的,我只是零星的在纸上画几笔。高中时代起,我的大脑一直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什么是该信仰的,什么是该摈弃的,这些令所有人最初建立起一套价值观的边界定义,我是没有概念的。但这并不是无意识,相反,我只是觉得所有人说的都很有道理,即使它们表达的内核甚至是相悖。这样的想法直到现在依然在我的脑海里,可见它影响有多深。

这混沌一直持续到大三结束。纸上零星那几笔,渐渐连成了一个张牙舞爪的怪兽模样,和圆一点关系也没有。因此我也就陷入到了看似没有尽头的追寻自洽的痛苦之中。我根本无力关注外界的事物,仅仅是我边界内的面积,就已经使我如坐针毡,不得安宁。它已经太丰富,太矛盾,只差一步就能让这个怪兽从内部爆炸。

但它终究没有爆炸。经过八年的时光,它渐渐平静下来,边界慢慢变得柔和而模糊。柔和是因为人不能一直处于极端的尖锐下活着,人总会去强行修补,令自己不至于太痛苦;模糊是因为,它过于庞杂,如果不是以一副灰度样貌存在,最终体内的各色血液总会打起来。

事情变成这样以后,反而变得有趣起来。以前锱铢必较,非想要弄清楚什么是对错的时候,常常陷入到自我争论的矛盾之中。现在不再较真,却能更清晰地看到世间百象,偶有疑问却不再会动摇自我框架。我在想,这个可能就是因为“自我”的定义变得更清晰,正是因为对错从客观上就很难判别,所以一旦把“自我”纳入这个体系下,就会知道与这一概念的近义词与反义词到底是什么。纳入近义词,舍弃反义词,人可能就会走上一条趋向自洽和圆满的路上。

话虽如此。

总是无法避免一些入室抢劫一般的输入,裹挟着新词汇们,朝着正圆涌来。打开门来,或许圆又会变得不完整,但总归会被“自我”的内核所消化。内核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它根据输入来思考自己改变的方式,然后再继续朝着变成正圆的方向上去修补。或许寻找其他的输入来佐证,或许用自身的另一部分来补足,或许吐掉一部分把边界拉回来一点……最终还是会想出一些办法的。

毕竟人不能一直活在痛苦或无聊之中,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