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虽说是做不到也没关系,但还是不得不去做。至少,要有一些可以汇报给林弦的进展。
趁着案件还没发生太久,最好能尽快前往烟岳调查一番。——虽然是这样打算的,但直到林弦离开的第二天中午,莫叶才想着起床。
退烧药倒是起了效果。掀开被子时,出了满身汗的身体接触到被褥外微寒的空气,只觉得清爽。用早就准备在床头的温度计量过体温,已经退到37.6度。莫叶坐起身,靠在床头板上,望向窗户的方向。窗帘没有拉开,缝隙处渗出的天光闪耀着锐利的白,让她愈发清醒了几分。
喉咙还是很痒,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但感觉还不错,也许能出门了。然而,很饿。前天几乎没吃什么,昨天只吃了一次饭,在那之后只喝了点退烧药。除了上了一次课,就是不停地服侍林弦。难怪身心都轻盈得过分。
在开始调查之前,先吃东西吧。莫叶打开手机,随便点了个外卖。如今不用在乎省钱的事情,在最贵的炒饭里加多少种配菜都无所谓了。
收到了姜成溪询问为什么自己上午没来学校的消息。好在这次的确是发烧了,对方没有生气,只是在关心自己,回复起来便也简单。退出聊天界面,姜成溪头像上的小狗却还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对了,点杯咖啡吧,再点些咖啡渣放在衣柜里,这样衣服上又能沾上咖啡的味道了。
外卖自然是无法直接进入这个住宅区的,然而有保安尽职地送上楼来,也就没什么区别。
莫叶坐到餐桌边,揭开外卖盒,炒饭的香味在快要饿死的如今显得沁人心脾。连吃了好几口,饥饿感马上就消失了大半。感觉有精力做其他事了,莫叶打开笔记本。但没有头绪,也没有兴趣,就先在网络上随意搜搜看案件的情报吧。
搜索张亚明失踪案。案件的最新新闻停留在昨天,警方仍在烟岳进行搜索,没有新的进展。社交媒体上的关注度也在下降。这也正常,毕竟失踪这种事情的话题度完全比不上今天刚刚曝出的某男星的不伦关系。零星有几条张亚明失踪当日,游览烟岳的普通游客的目击报告,但既没有照片,发布时间也都在报案的时间点前。此外,还有人猜测张亚明已经死了。看起来像是看多了推理小说的人的玩笑话,但推文中将失踪案与张导以前的丑闻联系起来,倒显出几分恶毒的真实感。
搜索烟岳。景区已经因为警方的搜查而关闭,开放时间待定。看来暂时没法实地调查。
搜索在烟岳和张亚明同行的人。新闻中只写了是项目组的同事,具体姓名则隐去了。
搜索张亚明近期动向。在近期上映的新作宣发完成后,正在进行新作《水晶兰》的初期筹备中。那么,新闻中提到的项目组,大概就是《水晶兰》的初期团队?
除此之外,实在没有什么称得上线索的东西。
说起来,张亚明到底是谁?莫叶自然听过这位大导演的名字,然而她对电影这类东西从不感兴趣,除了这个名字本身之外,便再没有别的印象了。
反正也没有线索,莫叶把这个名字输进搜索框,按下回车。黑瘦的中年男人的脸首先映入眼帘。他盯着镜头,目光炯炯,露出那种有名人物特有的、为了迎合镜头而露出的不知所谓的微笑。眼角的皱纹被这微笑向上扯开着,像某种张开的翅膀,看着倒是不让人讨厌。页面再下划就是他的作品、成就、风格、评价云云。然而,即使把维基百科翻到底,也没有线索。
一筹莫展。这样下去,连可以汇报的内容都没有。但说到底,林弦突发奇想地让一个普通大学生去找一个失踪的名导演,本来就一点道理都没有吧。
想到这里,莫叶才察觉到自己在生气。低头一看,炒饭还剩一小半没吃完;如果当时没有豪奢地加上那些配菜,大概现在已经吃完了吧。没有心情继续吃下去,还好已经不饿了。她把饭盒扔进袋子里,没有封好的饭盒里的食物就那么洒了一袋。
不得不继续。网络上没有线索,也无法实地调查,那么就试着找和张亚明有关的人问问吧。问到是不可能问到的,但林弦问起时,自己可以说:还在等待相关人员的回复。这样也许可以拖延很久,林弦也会渐渐忘了这件事的吧。
于是,以自媒体作者的名义,莫叶在微博上向张亚明本人和他的圈内好友发了一圈私信。能收到回复就有鬼了。不过,这样就可以结束今天的调查了。莫叶放松下来,翻回张亚明的维基百科页面重新浏览起来,就当是看本闲书。
张亚明已经拍电影40年,功成名就,却还在不断产出新作,至今为止的作品已经超过30部。点开他的电影截图,浓厚而鲜丽的色彩幻灯片般跃动着,一张张倒映在莫叶眼中。不知道看了多少张,仿佛只要一直点击鼠标,这幻戏就会永远持续下去一样。
可是,为什么要拍电影?不止是电影,还有摄影、电视剧,莫叶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乐于观看、甚至是制作这类东西。在林中飞行的蝴蝶是美丽的,然而将死去的蝴蝶制成标本、挂在白墙上,这份美丽只剩下干枯。将现实中的景象用框架裁切后,放在相框里、幕布上、小小的黑盒子里供人观看的,也只会是某种标本,生命的切片逐渐枯干的模样。蝴蝶会死去,只好用蝴蝶标本来复现它的生。生命的短瞬也会逝去,那么便只好这样不择手段地将其定格吗?被如此执着而无望地捕捉的生,以某种残缺的物的姿态留驻下来了……人们在面对它们时,究竟想得到些什么呢?
莫叶微微皱眉,从截图界面退出去,开始浏览起其他信息。
除了电影之外,张亚明还出版过书,多年之前还在学电影时也发表过论文。反正也没有其他线索,莫叶把书和论文的标题一个个复制到学校图书馆搜索框内。大多数文献都没有收录,倒是有一篇张亚明年轻时论述电影工业的文章可以观看。莫叶点开链接,直接拉到页面底部。
果然,论文作者张亚明的联系方式还留在那里。因为发表的年代过于久远,联系方式甚至不是如今通行的电子邮箱,而是传真。
传真……莫叶转过头,望向林弦很少使用的办公区域。虚掩的门后,打印机黑色的塑料外壳正露出一角。莫叶曾经用那台打印机打印过学校的资料,回想起来,似乎当时看到它有传真功能。
已经是几十年前的论文了,联系方式大概早就弃用了。尽管如此,莫叶还是编辑好自己的来意和联系方式传真过去。不期待回复,只是作为自己有在努力的又一佐证罢了。
在客厅一角凌乱的拼图边席地坐下,莫叶打算将今天剩下的时间都用在这幅拼图上。巨幅拼图上画着的是维京海盗在巨浪中战斗的情景,如今被拼凑起的却只是汹涌海潮的一角。任重而道远啊。莫叶趴在在已经分类好的拼图中寻找了一番,拿起一块,只思忖了一下,便将它放在了合适的位置。
手机屏幕这时忽然亮起,莫叶瞥了一眼,显示的是陌生来电。她随手接起电话,也不说话,一边等待对方开口,一边思考着下一块拼图该放在哪。
“……喂?您好,是莫小姐吗?刚才我收到了您的传真,您说想问张导的事?”
完全没有料到会收到回复。莫叶立刻坐正了身子,冰凉的地面传出的寒意一下直冲脊背,令她精神了许多。
“您好,是我发的传真。……没错,我在调查张导失踪的事,希望能向您了解一些情况。”
电话那头是年轻女性的声音:“没问题,但我现在还有其他事,恐怕没法和您详说。看您的号码,您也在上海对吗?”
“是的。”
“那么,能否晚上找时间当面谈呢?”
虽然身体还是不舒服,但此时不能再犹豫了,否则真的一点线索都找不到。莫叶马上答应下来:“行。时间地点就看您的安排吧,我什么时候都有空。”
“那就……晚上8点,在大剧院附近的wagas见,您方便吗?”
“没问题。对了……请问您怎么称呼?”差点忘了问对方的姓名。
“啊,”对方似乎也为忘了自我介绍这点而不好意思,“我叫沈渡,三点水,渡船的渡。”
结束通话,莫叶在通讯录里存下“沈渡”这个名字。想了想,把这个人的来电铃声也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