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上梨名/幸阪茉里乃)

和茉里乃合影后,井上勾起恰到好处露出虎牙的标志性微笑,挥手同她告别。然而,目送茉里乃的身影消失在门边的下一个瞬间,井上嘴角的弧度便不自觉垂落下去。

“今天的井上也很可爱啊。”井上回想起合影完后,盯着屏幕里的照片小声说话的茉里乃。“我很喜欢这样的你哦。”那时井上一边听见茉里乃这样说着,一边看见她的脸上泛起薄红。

今天又是被茉里乃喜欢着的一天啊。井上想。

所以说,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呢。这份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要往何处去的喜欢。

暂时看不到尽头啊。井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进行了一整天的节目录制,到底还是困了。今天也只好这样敷衍过去了。

这样想着,井上不禁露出一个抱歉的苦笑,开始收拾起桌上的东西来,下一秒背后却不轻不重地吃了一记肘击。

“井上你很得意嘛——”井上回过头去,刚好看到路过自己身后、已经背好包准备回家的武元收回手肘的样子,“我可是看到你在偷笑了。”

被误会先不说,武元语气里那奇怪的揶揄更是让人火大。井上半真半假的生气着打算反驳,就被走在武元身后的松田的话给堵了回去。

“两边都觉得开心,这不是挺好的吗?”松田这番天下太平的积极论调就更狡猾了,害得井上连一点反驳的余地都找不到。“对了,茉里乃好像很感谢你为她录的早安语音哦。”顺便还来了这么一句。

录樱耳时被逼着录的那条语音啊…那不正是我敷衍态度的最佳写照吗。井上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如此反省着。

一众三期生这时不知从哪冒出来了,看起来也是要回家的样子,却在路过井上面前时露出神秘的微笑,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啊…真是受不了这些人。井上摇了摇头,加快了收拾东西的速度。

“嗯…这样真的好吗?明明井上也很辛苦,大家却都是这么一副轻松的态度……”

总觉得有谁在自言自语,且内容里提到了自己的名字。井上把视线投向声音的来源,毫不意外地在斜对面的座位发现了一边小声碎碎念着、一边拨弄着桌上的巧克力包装纸的守屋。

“丽奈你是在说我的事吗?”井上忍不住问。

“…诶?”守屋惊讶地抬头,一副不知道旁边有人在的样子。她还是像往常被人发现自言自语那样,一边甜美地笑着,一边冲井上摆摆手,“没有哦,我只是在自言自语而已。”

“可是我都听到我的名字了……”井上有些无奈,却又实在在意守屋的话。

守屋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收拾东西,像是想让井上忽略这个话题。可井上不愿放过她,便干脆沿着长桌绕了好一圈走到她身边,追问道:“其实…我也很想听听你的意见。关于茉里乃……我该怎么回应她才好呢?”

说这话时的井上相当诚恳,因为她确实不知对这份感情如何是好,不管是谁能给她一些建议她都会十分感激。然而,她没料到守屋转头看向自己时,会一瞬间收起那幅轻飘飘的笑容,露出在休息室里几乎见不到的、认真到近乎冷峻的神情。

“井上你应该很清楚才是。唯一的办法就是——拒绝。”

守屋的话语连同她清冷的眼神一起,如鸣镝般倏地响过井上心底。

是啊。不如说,在一开始就知道答案了吧。只是自己目前这样拖着不回应的态度,尚且不算是一声清脆的拒绝而已。

“可是,我要怎么样才能……”我要怎么样才能面对着那样的茉里乃,将拒绝干脆地说出口呢?

“茉里乃大概早就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了吧。”守屋说。然而她的下一句话后来才让井上回想起,守屋的确是这个组合里数一数二清醒又理智的人。

——“但是,井上自己能承受拒绝的后果吗?”

井上愕然。没来得及追问,守屋就又恢复到平日里那幅轻飘飘的样子朝井上笑道:“别太在意,我只是在自言自语而已。”

那晚,井上眼睁睁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变成03:00时才不得不承认,喜欢睡觉、并且总是很快就能睡着的自己,居然失眠了。

“但是,井上自己能承受拒绝的后果吗?”

井上脑海里又闪过守屋说这句话时那仿佛看透一切的神情,然而井上的确是没搞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只是被这话搞得三更半夜还清醒得离谱。

再躺下去也不是办法,井上索性起了床,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走着,最终停在化妆镜前。

没有化妆、表情也很松弛的OFF状态下,自己这张脸还真是普通。井上和镜中的自己一边对视,一边想着。除了外表,性格也没什么特别的;比起组合里各有所长的队友们,自己也没有出众的能力。这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自己,竟然能成为偶像,实在是不可思议。

这样的想法,井上不止一次地在采访中说到过。她在化妆镜前坐下,夜灯微微泛黄的光照亮了她的右半张脸。虽然不是需要微笑的时候,她还是对着这张脸露出了微笑。

虽然普通,她终究是相信自己的,也正是因为这份相信才走到今天。而这份相信的来源,便是爱吧。这张普通的脸上露出的笑容,被许多人期待着,或许…也将许多人照亮着。而井上从这许多人那里收获的,便是爱吧。

可是,被许多人爱着,和被某个人爱着,差别竟能这么大吗。在茉里乃告白后,井上意识到,自己还是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被身边某个具体的人、怀抱着恋爱的感情爱着。

了解到这份爱意后,来自茉里乃的眼神、接触、话语,便都成了无比具象的爱的实体。这个总是跟在绮良身后、并不起眼的女生,会眨着又大又明亮的双眼,用习惯性带着气泡音的低沉声线,不经意地靠近自己,对自己说“喜欢”……

如此一天又一天,这份爱如积雪般,沉甸甸地落在井上肩头。

一定会有承受不住的那一天吧。这样想着,井上看到镜中的自己眼神的闪烁。

——所以说,我到底想不想被她爱着呢?

线上见面会第六部结束,井上僵硬地挽着茉里乃,逃出了定点摄像头的索敌范围。

茉里乃今天过于贴近的体温,已经让井上觉得不适了。然而,率先松开手的却不是她,而是茉里乃。

“抱歉,今天我让井上觉得不舒服了吧。”茉里乃低下头,小声地道着歉。

这时候再说什么“没有哦”之类的就太过虚伪了。已经被定点摄像头拍下的神情和肢体语言会让这种话骗不过任何人。井上只好拍拍茉里乃的肩安慰道:“别太介意,能被你喜欢我也很开心,只是下次不要在定点摄像头前…”

“我也是第一次认真喜欢上什么人啊。”茉里乃忽然打断了她的话。

本就比自己矮一些的茉里乃低着头,更是让井上看不见她说话时的表情。然而纵使井上再怎么迟钝,也能听出茉里乃已经压抑不住的哭腔。

“这是第一次,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今天的井上比平时还要可爱,让我有点…没法控制自己,害得你不开心了。”

“所以说,”茉里乃抬起头来,用已经蓄满泪水的双眼望向井上,“能够拜托井上一件事吗?”

“什么事?”

“拒绝我吧。”

茉里乃的请求让井上始料未及。井上惊讶着,却下意识伸出手,抢先一步为茉里乃拭去了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井上拒绝我的话,我对你的喜欢就会停止,你也不必再觉得困扰了。”

茉里乃最后说了这样的话。那时的井上已经大脑宕机,自然没能回应些什么。在茉里乃离去后,只有为她拭去泪水的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提醒着井上——你还活着,时间还在走,你们明天还会相见。

你需要给她一个答案。

井上坐在化妆镜前,就这么迎来了第二晚的失眠。

“最近井上茉里的关系很有趣呢!”

“井上喜欢茉里乃大人吗?”

“井上和茉里乃的关系进展到哪一步了?”

“井上不许喜欢上别人,只喜欢我一个就够了!”

……

二人的关系已经人尽皆知,以至于在今天的线上见面会中,有许多饭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提到她们的事。面对饭们说这些话时探究却无害的笑容,井上当然有办法好好应对过去。

只是,不管是饭们的话语,还是成员们的话语,甚至是井上自己的话语,都欠缺了什么。

“我也是第一次认真喜欢上什么人啊。”

认真吗……井上忽然意识到了。是啊,除了茉里乃之外,每个人、包括自己在内,欠缺的正是“认真”二字。

又或许,大家都是在故意回避这两个字吧。因为一旦认真起来,结局便只剩下一个。

“拒绝我吧。”那个结局,茉里乃也不是不清楚。

“但是,井上自己能承受拒绝的后果吗?”

寂静的深夜里,守屋的这句话再次回响在井上耳畔。

井上向后轻轻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这段时间以来茉里乃的样子便一幕幕浮现在她眼前。

茉里乃在上万观众面前承认对自己的喜欢的样子。在告白后担心到忍不住落泪的样子。在转樱中被讲到喜欢自己的点滴而红了脸的样子。在Backs live大声热场的样子。跳着Anthem time的样子。在樱遇录制结束后抱住自己卫衣的样子……

那个跟在绮良身后,不太起眼的茉里乃,如今竟这样一幕又一幕地、被自己深刻地记得。

原本散发着阴角气场的地藏偶像,如今的确一天胜过一天地、散发着夺目又明亮的光辉。

这光真美啊。

可是,如果说出拒绝的话,这光芒说不定会就此黯淡下去吧。而到了那时,确实被这样的光芒照耀过的自己又会如何呢?

……说到底,在他们二人之间,谁才是谁的光呢?

想到这里,井上才察觉到,自己也在害怕这份光芒消失。

“井上自己能承受拒绝的后果吗?”承受不了啊。井上睁开眼,深深地叹了口气。

虽然如此,不拒绝是不行的啊。但在那之前,先从慢慢学会不再敷衍、变得认真开始吧。

认真。这可是我井上梨名最擅长的事情之一。

“茉里乃好像很感谢你为她录的早安语音哦。”就先从纠正这段敷衍的语音开始吧。

井上起身坐到电钢琴前,为了不在半夜打扰到邻居而将音量调到最低。她起初只是随意地弹奏着,待到灵感愈发清晰地一点点浮现,便拿出纸笔记录下乐谱。

挂钟的秒针一刻不停地朝前走着,琴键上流溢的音符也逐渐流畅。井上不时埋头,在纸上划了又改,甚至没察觉到窗外的天色渐渐泛亮。

在她终于长出一口气,宣布大功告成时,恰好响起的手机闹铃才将她拉回现实。

居然已经是该起床的时间了?但一点也不困。井上赶忙按掉闹铃,将写好的曲子录制下来,打开茉里乃的邮箱,将文件拖进发信框里。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井上也下定决心。我一定会拿出勇气、会找到不伤害你的办法,然后——拒绝你。但不是今天。

至于今天——

井上点开茉里乃的line,打开语音录制。像每次录制广播前一样,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打起精神,然后露出微笑。下一秒,晨光熹微的房间里便响起她开朗的声音。

“茉里乃,早上好呀——关于昨天的事,抱歉我没法马上回应你,请再给我一点时间吧。”

“还有就是,之前录的早安语音有些敷衍了,抱歉哦。作为补偿,我在你的邮箱里准备了惊喜~”

——请听我的早安曲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