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半扶半抱地弄到卧室床上,莫叶被迫承受着一波又一波的浪潮。全身被生理反应抬升至焰尖,却又从背脊深处渗出寒意。实在无力叫出声来了,却不受控制地一声声咳着,余下的力气只够花在呼吸上。

不行了。这次是真的不行了。

莫叶差点因为过呼吸而昏过去,这才被林弦饶过。

现在,二人面对面地侧躺在床上。双目相对,莫叶却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快要没有了。大脑一片空白,无论是屈辱,或是喜悦,都通通无力唤起。

林弦伸出手,撩起莫叶几乎盖住眼睛的前发,轻轻捧住她的左脸,用拇指指腹轻抚她的脸颊。莫叶看到林弦眼中流露出的,明亮到近乎病态的、被人们称之为爱意的光辉。

这里是哪里?在逐渐平息的眩晕感中,莫叶自问。越过林弦流转的眼波,她隐约窥见洋流深处的答案。或许,这便是奉献己身一切,便能到达的天国吧。


事实上,莫叶从考上大学,找到咖啡店的打工之后,便不再出卖身体。在经济困难、无人在意的中学时代,偶尔出卖身体也只是权宜之计。虽然说起来打工和卖身都是出卖自己,但那些叔叔阿姨的无理要求,有时即使是莫叶也满足不了,但又不得不去满足,从而带来加倍的痛苦。因此,莫叶尽力从中抽离出来,也确实坚持了两年时间。直到两个月前,也就是大三刚开学不久,和林弦的相遇。

那时,咖啡店因故需要歇业一阵子,倒也不必为了这么短一段时间再找一份工作,莫叶便会翻翻校内外的兼职板块,看看是否有发传单之类的小活可以干。某日偶然看到商学院举办的校友会在招募工作人员,除了津贴之外还有实践学分可拿,实在没有不参加的理由。虽说并非本院学生,倒也顺利通过了选拔。

被要求换上衬衣与西裤,莫叶来到会场。商学院的排场果然和理工科不同,本以为只是常规的座谈会,到了现场才发现是颇有些正式的酒会。铺着红色地毯的广阔厅堂内,莫叶和其他来帮忙的学生一起,在两侧铺着白布、装饰着花朵的长桌上摆上白色瓷盘,再放上些小点心。这时,准备酒水的学生也将一杯杯半满的红酒放在小托盘上,每个盘子上摆上六杯。等到有人来了,莫叶他们便需要端着这样的托盘四处走走,等待经过某个商业精英身边时被采撷一杯。

开场时间将近,渐渐有穿着礼服或西装的人进来,莫叶也忠实地履行自己的职责。酒被拿完了,则又去准备酒水的人那里换上六枚鲜红色玻璃子弹,眼见那些人边谈笑风生,边将子弹饮入自己的喉间。股票、风投、创业板、商业价值……那跑马灯般物的美梦,在葡萄发酵的味道中浮荡着。偶尔,莫叶会见到几个稍显稚嫩的脸庞,大概是在读的商院学生,也扮作大人模样,试图在职场为自己牵一条莫须有的红线。这商科生的必修课,就连莫叶都觉得有趣。

然而,久了也就厌烦起来。酒也分发得差不多了,莫叶躲在角落休息。与会者们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不知疲倦地交谈着。

真辛苦啊。莫叶在心里感叹时,瞥见一旁的长桌角落上的旧报纸。大概是临时包餐具用的,因为工作人员的疏忽而被留在了这里。露出的一角上,印着一道数独题。

莫叶忍不住走近几步。数独这样低成本而又足够可玩的娱乐项目,她自小就爱用来打发时间。九乘九的方格中,并未填进多少数字,看来题的难度甚至不低。没有笔,有点麻烦,这种难度的题目不适合默算。她又悄悄走近了一些,用指甲在方格纸上勉强刻下数字。

顺利填进去几个容易确定的数字,她停下手中的动作,凝神思考起来。

不可能是7,也许是4或5中的一个,但线索还不够……会场中的人声如今显得格外嘈杂起来。莫叶的指节轻轻敲打着桌面。一时想不出来,真是伤脑筋。

“这里应该是4吧。”身后忽然响起的人声把莫叶吓了一跳。她转过身。身后的女士穿着合身的黑色礼服裙,竖琴模样的胸针反射着礼堂上方明亮的灯光。不知为何,见到那光时,莫叶却觉得周身被包裹进某种精心编织的暗色之中。

是4吗?莫叶又看向那张方格纸。确实是4。

“是林小姐吗?久仰了,能否和您聊聊……”身后的女士被什么人叫住,转过身去和他交谈了。那精心编制的暗色一瞬间散去了。

莫叶把4填进格子里,剩下的几个格子也迎刃而解。好,这一块都填好的话,剩下的也差不多了。她集中精神,把不可能的答案一一排除后,填满了所有格子。

“哦?做得还挺快嘛。”莫叶回过头。原来那位女士还在。不仅如此,她似乎还偷偷看完了全程,现在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也许不得不聊几句。回想了一下刚才听到的,莫叶开口道:“您好,林小姐。实在抱歉,我不是商院学生,可能对您不太了解,所以刚才没能打个招呼。”

“叫我林弦就好。我是做投资的,十年前从你们商院毕业,也算是你的校友吧。”她似乎懒得多谈这个,立刻就切换了话题。

“你喜欢数独吗?”林弦问。看到莫叶点头,她似乎很满意,又问道:“平时还喜欢做什么?”

也不知为什么这位校友心血来潮,要拉着自己这个服务生聊天,莫叶老实答道:“也就是看看书,玩玩拼图之类的。”

话毕,莫叶察觉到对方笑了一下,正感到困惑,就听到她问:“能帮我一个忙吗?我家买了一幅拼图,好像有三千片,我一个人实在拼不好,你能帮我一起拼吗?总是那样扔在地上也不太好……”

在莫叶将要拒绝时,她说:“拜托了,要花得久一点也无所谓,我会给你报酬的。”

莫叶答应了。去到林弦家后,拼图之余,还喝了几杯酒,做了一些额外的工作。对于莫叶精于此道这件事,林弦颇感意外,便问她有没有兴趣留下来把拼图完成。这工作的报酬高得离谱,莫叶又答应了。


事到如今,那幅拼图还只完成了一小半,支离破碎地躺在客厅一角。

“姐姐。”在莫叶来到这里的当晚,林弦便让她改口叫自己姐姐了。“那个拼图,我找时间帮你拼好吧。”

“那个啊,不用急,有时间再说吧。”林弦仍然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她的双眼,“这几天我有工作,要去外地一趟,这段时间里,帮我解开一个谜吧。”

“什么谜?”莫叶问。

没想到,林弦竟犹豫起来,答道:“嗯……让我想想。”

她一边想着,一边伸出手,轻轻触碰莫叶左眼眼角的痣,顺着轮廓缓缓下滑,停留在左胸下小小的黑痣上,而后继续行走,直到下腹左侧,接近盆骨的位置,那颗几乎看不见的痣。三颗痣连成一线,像是肉身绘出的星宿,指示着某种命运。兴许是在某本书里见过相似的描写的,莫叶却怎么都回想不起书的名字。

“对了,阿叶,最近新闻里说,张亚明导演失踪了,你去把他找出来吧。”

听了这话,莫叶立刻想反驳,却急得只是猛地咳了几声。张亚明导演失踪案是这段时间的热点新闻之一。在攀登当地名山——烟岳期间,同行的友人忽然不见张导的踪影,尽力寻找也无果,随即报案。目前,警方似乎还在烟岳进行着搜索。

这种事情,怎么想都只有警察才能去做吧。就算强行去调查,以什么名义,通过什么途径,具体要从何查起,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这些话堵在莫叶喉间,实在没有力气说出来了。说出来的只有短短一句:“姐姐,我做不到的。”

“做不到也没关系,但我想看你去做。”林弦微笑着,指尖沿着相反的路径摩挲,直到莫叶眼角的痣。

“毕竟,从一开始,我就是喜欢看你伤透脑筋的样子。”